如风

【磊凯练笔大会·第二期】美梦人生

美梦人生


各位中秋快乐！
赶在十一结束前来交狗血大会的稿子。
出柜梗。
无狗血，不人生。


01.
老吴被推出来的时候盖着白单子。

医生最终宣判吴磊没听见。
他满脑子嗡嗡作响，只能听见他妈和他姐哭得撕心裂肺。他条件反射般把顺着墙向下滑的他妈拉起来，让她们靠在自己身上能站得直一点。
他的指甲狠狠掐在自己食指。疼痛迟缓却精准地刺激着他仅存的几条神经，像小时候老吴打在他手背上的直尺。

站起来。
站直了。

02.
从那天起吴磊开始失眠。

就算偶尔睡着，梦里不是洪水猛兽就是厄运连连，昨晚愣是被一条长着长发的巨蟒追着遛了半片雨林，还差点被绑上食人族的餐桌。
他啊一声惊醒的时候，那条半人半蛇的玩意儿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离他脑袋只剩半公分长。

他在黑暗里平复了一下雷动的心跳，口干舌燥。
伸手想叫王俊凯帮他倒杯水摸了空，这才想起来人不在身边。
只好认命自己爬起来，一路踩着敲在脑仁的鼓点。兵荒马乱，噩梦未醒。

刘昊然逗他开心，他说吴磊你丫昨晚是连夜作业了吧？当心我告诉你们家小凯啊。
吴磊低头给助理发微信，间隙给他比个中指。
刘昊然晃到他身后，瞄了一眼屏幕忽然就收了笑容。你买这么多安眠药干吗，倒药啊？
没得到回应，刘昊然皱起了眉。犹犹豫豫最终也只是在他肩膀按上一按，撂下一句语重心长的悠着点。
我心里有谱。吴磊回。
他连眼皮也没翻。

头七去烧纸的时候吴磊和他妈动了怒。
因为他妈坚持要在墓碑上摆上一家人合照，说怕老吴在底下想他们。吴淼拗不过，只好翻箱倒柜地找合影。最后工作人员无论如何也不让摆，又只好原封不动拿回来。
他发火，觉得他妈不可理喻，过了一辈子也不了解老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活着的时候要和他吵架，连死了也让他不得清净。
他明白自己这是无名邪火，火苗烧的不是他妈而是自己的无力。却仍旧控制不住愤怒。

最后还是吴淼调停。
她让他妈进车，然后把照片一把塞给他。
她说你犯病就一个人走远一点，病好了再说话。

吴磊就真一个人在墓地门口坐了半天。
他想还真像个精神病。这时候要是下点雨就真是拍电影了。过了一会儿就真的打起了雷。
吴磊刚抬起头被雨水打湿了眼眶。他看不清，也睁不开眼。
他想操你妈。真的，操你妈。

03.
王俊凯接到吴磊电话的时候正堵在路上。

信号不好，吴磊的声音听起来破碎不全。
他说下雨了，小凯，下雨了，我打不到车。
王俊凯心里蓦地凹进去一块儿，他问你在哪儿？带伞了吗？
电话里雨声嘈杂，他只听见吴磊一遍遍重复。
下雨了，下雨了，我打不到车。

王俊凯闯了四个红灯，违规鸣笛二十七次，被摄像头拍了无数次。
他一往无前，不在乎明天要上的头条版面。
终于在路边捡到了同样不在乎的吴磊。

他全身上下湿透了，像刚被从水里捞起来。只有怀里一张六寸照片干干净净。
他指着里面的人和王俊凯絮絮叨叨，这是我妈，这是我姐，这是老吴。你见过我妈，对。可惜你还没见过老吴，他会喜欢你的。
王俊凯在车里没找到毛巾，只好用卫生纸帮他把脸上和头上的水擦干。
吴磊还在神经质地不停说话，王俊凯拦不住他。他说我还有好多事没和他一起做，好多话没有告诉他，我还没把你介绍给他，我还没带他出国看看。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王俊凯把车靠在路边，怎么也劝不住他。
最后也只能抱住他，再用力在他手心握一握。
他没说话，但他想吴磊应该能懂他的意思。
别怕。

后来吴磊累了，不再说话，只坐副驾驶上发呆。
王俊凯放了首轻柔的歌。
他说还有好久才到家，睡会儿吧。

04.
吴磊好像又做了个梦。

梦里上海下了挺大的雨，是个适合睡个昏天暗地的好天气。他脚晾在外面有点凉，于是扯了下被子。身边人哼哼唧唧不知抱怨什么，于是他干脆伸手一块儿揽过来。干燥温暖的触感。
那人开始还有点不乐意，拿手肘抵他想挣扎开。
蹭着蹭着就又擦了枪走了火。
门铃响的时候吴磊刚摸着套子，一只手还在王俊凯睡裤下摆。他没理，顺着裤缝摸上去解了结。王俊凯扭了扭腰，呼吸有点急。他说有人敲门呢。
吴磊胡乱答应一声，嘴贴在他耳边。
那速战速决。

结果衣服还没脱干净门口就已经变成了砸门声。
吴磊箭在弦上，连问句话都烧着点儿火。他骂哪个没眼力见的，一大早吵吵你妈啊。
砸门声停了。
几秒后吴磊搁在床头的手机骤然亮起来，来电显示：妈。

他具体也不太记得这场闹剧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之前他听说过一个理论，大脑会自动过滤掉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回忆。可他怎么觉得，他的这个器官大概是成了精，会一遍遍给他回放让他最尴尬的片段。

他俩火速套上了衣服，销毁了证据。
但他妈皱着眉进来带着审视的眼光在屋里瞟了一圈，吴磊瞬间就有种被正室捉奸在床的窘迫。
他咽口唾沫，好像真能壮壮胆似的。
妈，这是小凯，你见过的吧。昨晚我俩一块儿喝酒喝大了，他就睡我这儿了。
他没敢看王俊凯，但直觉他应该是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要是平时他一定嬉皮笑脸上去说你想个不俗的理由，搁你你也得完。
可眼下屋里空调大开他却冷汗连连。
脑子里全是“我和男票滚床单被我妈撞见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高分悬赏，打一百个tag那种。
他妈眼神在他和王俊凯中间打了几个周转，最后只是淡淡地收回来转身走出卧室。
她没和王俊凯打招呼。

05.
吴磊连脸也没来得及洗就被拽到了医院。
满肚子的花花蝴蝶没来得及开个口往外飞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老吴。
于是他瞠目结舌站在病房门口听护士讲病情。一大堆专业词汇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没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傻逼。
末了小姑娘把手里病历一合，明白了么？
吴磊说没有。不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懵，回头看他妈一眼。这是真的还是做梦？我爸没事儿了？
小护士口罩上面露出的眉毛一挑。怀疑胃癌，要动手术切掉。
有人推着急救车从吴磊身边呼啸而过，满耳朵的闪开闪开里他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哪个片场里拍片子。下一秒助理打板，他就能从这狗血剧情里脱身而出。
回过头来却只对上他妈有点潮的眼神。

吴磊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爸正抱着小广播听郭德纲。笑的见牙不见眼。
看见他也没见变脸，只拍拍身边的空地，说磊磊来啦，坐。好像不是在住院，而是在招待回家的儿子。
他走过去，跪下拉着他的手叫老吴。然后泪流满面，惹得他妈使劲儿打他，说叫你来是逗你爸开心的，你倒好，哭得比我还起劲儿。
老吴把小广播一丢就上来护着他，哎哟小手术你哭成这样儿干什么，赶紧坐直了坐直了。
吴磊不撒手，心想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真是傻，连在梦里都不换个台词。

06.
吴淼是在第二周的时候赶来的。

踩着第一缕阳光，一进门二话没说先给了吴磊一个肘击。她一米五的个子，眼神冒着火，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什么事儿都可以不和我说了？
泼辣模样和他妈如出一辙。
吴磊捂着肚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姐你在美国诶，我打个电话过去还有时差呢。
吴淼瞪他一眼，顺道把行李箱推进他怀里，转身要进病房。吴磊条件反射跟上，被吴淼拦住。
她说你滚去吃早饭，我看你邋里邋遢的样儿烦。赶紧滚蛋，省得在我这儿碍我的眼。

吴磊没敢反驳，麻溜儿收拾了下自己滚了。
走到一半儿他给王俊凯打了个电话，晃进了医院旁边小巷子里的早点铺。十几分钟后一辆蓝色路虎拐了进来。从车到人和这破地儿格格不入。
吴磊看着墨镜挡住半张脸的王俊凯一脸鬼鬼祟祟，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他说您这开着好车戴着墨镜，是怕别人认出来还是怕别人认不出来啊？
低调。低调里带着些许奢华，大牛都这样，你懂不懂。
行行行，那大牛您是吃灌汤包还是生煎包？

吃完吴磊要去结账，王俊凯又抢着加了几笼。
吴磊有点奇怪，问你没吃饱啊？
吃饱了。王俊凯低头把塑料袋接过来。带回去给你家人的，这么早肯定都没吃饭。
吴磊想这个人真是的，在梦里也这么招人喜欢。就想亲他。但是再想想周围那么多人，王俊凯估计得给他当场打成重伤，也就忍住了。
憋到打开车门，他上去就在人脸上啃了一口。
王俊凯奇怪，你有毛病啊。
看你可爱啊。喜欢你呗。
王俊凯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也终于松了口气。我也觉得，感觉你爸你妈好像也挺喜欢我的。
吴磊愣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你还没见过我姐呢，她估计得爱死你。
那她可没机会了。王俊凯又笑，眼睛眯成一条月牙。谁让她情敌比她好看呢。

那天王俊凯没见着吴淼，把车停在了楼底下。
他说那我不进去了，你好好照顾叔叔，等下周做完手术咱们上会馆里去，我得和叔叔喝一壶。
吴磊心里沉甸甸，不知被哪个字眼戳到了心眼。却还是笑着回他，都切了胃了还喝，让我妈知道了打不死你。

末了他拉过王俊凯的手在掌心里握了握。
无需再说。

07.
吴磊不知道这个梦做的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希望它能长点，再长点。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想真实世界里他没能做到的事情，在梦里怎么也得圆满一回。
于是在他妈火急火燎端到他家的时候，有一瞬间也有个念头贴着头皮而过。干脆借这个机会告诉她得了，权当是次体验。
出门前他背着他妈把王俊凯拉到墙角，用最快的速度说我打算出柜了。王俊凯眼睛瞪得像灯泡，他说你想好了吗，是不是再准备准备一击必胜的好？
吴磊拦住他的话头，在他嘴角啄一下，说你就别灭我气了，快给我点儿勇气。

吴磊不怕他爸妈跟他撕破脸。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功课做了那么多，每一个可能的质疑他都想好了应对方法。我就是喜欢他。没别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让他犹豫的还是那床上的人。
他从小就顶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让人恶心。生怕盖不过那股钟鸣漏尽行将就木的无力。
他不算个悲观的人。
电视上看这种生离死别的情节时从没掉过眼泪。但自己亲身经历一回，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关于怎么出柜这件事儿，他还真的没有想好。

08.
手术前一天的例行锻炼吴磊陪着。老头点名的。

他们绕着医院走圈。
吴磊一直在说话，老吴只是笑吟吟听。
走到人工湖的时候老头累了，他们就坐下来。
吴磊能听见他有点粗的喘气声，于是转头去看。
他爸的鬓角还没全白，病号服下的腰背还是笔直。多年当兵的结果。
他又想起小时候他爸总是拿直尺打他的手背，那是为了提醒他挺直身板做人。他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谁也不能骑在你脖子上。然而一转眼又把他和他姐一边一个扛在肩膀。
他突然问，老吴，你怕吗。
怕什么？
他语塞。
怕啊。老头却又突然笑起来。怎么不怕。
怕我万一没挺过来，把你妈一个人扔下。怕你姐姐在国外受人欺负没人照顾。
合着没我什么事儿啊？
老头伸手拍拍他背，有也得没有。要你不能照顾她们，我不怕得更多了吗。你想累死我是不是。
吴磊心里憋得慌。他想那些电影里开了金手指的情节全是骗人的，预知未来没有好事儿。他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就能坐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说别怕，没事儿的。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吴磊扶着他回病房。
他们走得慢，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年轻人从他们旁边越过。
老吴忽然感叹，年轻真好啊。
你又不老。我那几个哥们还都说等你好了要和你喝一杯呢。
老吴哈哈笑起来，说哪几个小兔崽子？跟我喝一杯，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吴磊说就上次来看你那几个，刘昊然，戴眼镜那个，董子健，小矮个，还有个王俊凯，最帅的。
哦哦，那我记得的。老吴点点头。我看刘昊然那个小子挺稳重，有对象了没有？
吴磊沉思了一下才说，刘昊然和董子健，他俩一起的。
你说的一起和我想的一起，是一个意思吗？
应该是吧。
老吴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快走到病房门口，才终于缓缓地感叹。
挺好。都是命。

吴磊想如果老吴再多问一句，他就和盘托出。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勇气也快没了。
但老吴却再没开口了。

09.
吴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胸口闷得发胀，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他摸了下脸，只摸到一手潮湿。

他清楚记得刚才梦里最后的瞬间，手术室灯由红变绿。他和吴淼扶着他妈站在门口。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
他知道他妈会第一个跌倒，然后吴淼哭了。
这画面太熟悉，让他想吐。但他又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抽离感，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在拽着他，让他从这样的场景里逃离。
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随着大脑缝隙里的一丝清明，他终于知道了。
那是王俊凯的声音。

于是他睁开眼睛。

他坐在副驾驶位置，身边坐着他的爱人。
收音机里传来的是一首舒缓的轻音乐，王俊凯在跟着哼。
看到他醒来，王俊凯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怎么了？做噩梦了？
吴磊嗯一声，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东西，那是一份请柬。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去干嘛了。

他赶到酒店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

他从人群里艰难穿梭而过，好不容易挤到前排。
在那里他看到了他妈，还有老吴。他们都在一起努力仰着头，把视线投向台上美得令人发指的吴淼。
而吴淼也看到了他，拍拍身边的新郎，笑着一起向他招手。
是这一辈子他见过他姐姐最温柔的模样。

他看到老吴哭了。
他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所以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睛。
亲戚敬酒的时候吴淼替老吴把酒都拦了下来，说他刚做完大手术。老吴乐乐呵呵，说我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也有熟人也提到了他，说磊磊也赶紧娶个媳妇儿吧，这样你妈你爸就彻底完成任务啦。
吴磊笑笑，转身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拉住了他妈。

他说妈，我这辈子不结婚了。
他妈拍了拍他脑袋，你小子不结婚干嘛要？
吴磊说我不喜欢小姑娘。
那你还要祸害小伙子是吧？
不祸害别人，就祸害一个。
他妈哼一声，我早猜到了。也就你这个出息磨磨叽叽的看着我都头疼。不结婚就不结婚了呗，多大点儿事儿。我和你爸还能省笔钱多玩几个地儿。
吴磊有点不相信，你知道了？
我生的你，我能不知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
那你不骂我？
骂你有用吗？骂你你就喜欢女孩儿了？
那不能。
吴磊他妈白了他一眼，那你废话什么？又把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说给那个姓王的小子的。哪天带回来吃顿饭，你爸还惦记着那顿酒呢。
她瞪了傻笑的吴磊一眼。

10.
王俊凯不知道吴磊这一起又喝了什么假酒，抱着他就是一顿啃。他推不开，舌头缠着牙齿他连腿都是软的。
等便宜占完，王俊凯才喘上口气。
他问你这动不动就要亲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吴磊满不在乎，说改不了了。你摊上算你倒霉。老吴说了，都是命。

王俊凯开上了三环。路况良好。
无风无雨，天气晴朗。
还有三十分钟就能到家。
吴磊忙着把剩的安眠药一粒粒顺车窗缝扔出去。

车在路上。人在身边。
他想他终于能做个美梦了。

The end.